当年在北外学法语的时候，正值青春洋溢，校园里飘荡着各种鸟语和花香。洗漱间，大一新生常会聊彼此对自己所学鸟语的初印象。于是，当大多数人听到法语的时候，就会不假思索地列举这几个关键字：法棍、艺术、红酒、雄鸡、齐达内。然后一定也会听到“浪漫”这个形容词。

2014年新年伊始，当全世界的媒体，都在不同的位置，不同时段，不同方式，不同角度，高谈阔论法国左翼总统奥朗德劈腿事件的时候。法国又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向全世界，但似乎有些被动地，“宣誓”了它的浪漫：无论是总统骑着摩托车，穿过奢华的香榭丽舍街区，夜会女友；还是总统大清早提溜着美味的羊角面包，问候早安。也难怪ABC NEWS对此绯闻事件的特别报道开篇语即是：“哦，美丽的巴黎，以爱为名的城市。”

半成左翼民众对总统表示同情

无论是奥朗德自己，还是前任右翼总统萨尔科齐。无论是前世界货币基金组织主席卡恩，还是法兰西第五共和国首任左翼总统密特朗。无论党派，无论官衔，无论级别，政客的花边新闻在法国社会看来早已司空见惯。根据英国民意调查公司YouGov法国分部在1月15日到16日之间所公布的一项调查显示：在961人受访的法国民众中，超半数（56%）的调查者认为该八卦杂志的披露属于干涉总统私生活的行为，并且这种行为与年龄和性别的差异关系不是太大。但是，如果以政治倾向的角度来看，却出现了相对明显的差异：政党倾向越偏左，越是指责八卦杂志对总统私生活的干涉行为。以奥朗德所属的社会党和EE-LV所归类的左派政党来说，偏向该党派的调查者中有56%的人坚决维护总统的立场，坚决斥责八卦杂志的行为。

诚然，喜欢哪种派系，大体上是愿意维护其派系最基本的立场的。在偏左人士的眼里，核心立场就是去集权化。对于左翼政客来说，官僚要平民化；对于左翼民众来说，又要平民化官僚。总统再是国家元首，也是有血有肉的七尺男儿，当然也有自由恋爱的权力。爱谁，怎么爱，都是总统自己的私事，外界都应该予以最基本的尊重。而法国右翼政党的基本立场是以国家权力至上，所以总统代表国家，总统的一切也都代表国家，于是，所谓的私生活也便不复存在了.

法国著名思想家福柯对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做过经典分析。他强调空间是任何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础，空间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伽利略的伟大发现打破了空间的束缚，浩瀚的星空，广袤无垠，这让空间成为了人类自由的保证。福柯在《性史》第一卷中，大篇幅谈性压抑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权力与快乐如连续的螺旋，也就是说权力与快乐所象征的自由也是如此螺旋上升，相辅相成的状态。即便是回到维克多利亚性禁忌时代，这种公共权力无形上与有形上的极端压制，反而使得这种肉体欢愉成为了各阶层茶余饭后的谈资。于是乎，在福柯看起来，以道德伦理为代表的公共权力对于自由表达上未必就是消极的。因为越是争议的话题，越启发人类的思考，也就越加给言论自由提供了更多的空间。 

今天的法国早已不是一个言论禁忌的国家，男欢女爱更是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曾经在新闻学院与一位《费加罗报》的国际新闻记者聊天时，她就坦诚地调侃说：“法国从来就是一个高调八卦的民族！”然而，诚如法国国家广播公司信息频道（FranceInfo）政治部主编Anne Laure Dagnet所分析，长期以来，记者在个人隐私这个问题上，一直都是在司法保护的框架下如履薄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强权，没有任何个人，可以抵挡得了信息制度透明化的理性操作。”当微博、人人、网站等各种数位媒体的发展，使得信息更新的速度加快，信息量也更是与秒剧增，信息传播范围也就更大。一位法国电视一台的记者朋友就这样跟我打趣说“维基解密连强大的美国中情局当年所谓的机密讯息如此高级的密码都已经解开。德国总理默克尔的电话被监听。等等这一系列的事件都说明，信息本身是无法加密的。更何况奥朗德独自骑摩托车夜访女友，这根本就是赤裸裸地将私情公开。”

许多网络传媒学者都达成这样的共识，2.0版本就是让信息来找记者，而不再是记者去挖掘讯息。讯息触手可及的情况下，尤其还是在民主社会，报道还是不报道，这是媒体自己的选择题。根据《赫芬顿邮报》的报道，法国人虽然热爱八卦，但是却并不愿意直接介入他人的私生活。这似乎是长期以来法国主流媒体所信奉的职业操守：尊重个人隐私。显然，此次事件中，法国媒体并未对八卦杂志进行公开的维护，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总统劈腿门这件事情的本身。主流媒体几乎都一致通过与爱丽舍宫等各种官方渠道来跟踪与确认讯息，以及邀请政界和学界各路人马公开舌战，这一系列的方式似乎又都是在无形地向世界宣示法国媒体的职业道德和操守并不可以同狗仔相提并论。

相较于外国媒体对“劈腿门”事件的报道，法国媒体鲜少对总统形象作文章，甚至在法文报道上几乎看不到“丑闻”（le scandal）这个词。所有媒体都用l’Affaire这个词来称呼此次事件。按照法语权威字典《小罗伯特》的词条解释，本意就是与某人相关的事情，引申义才是指与某人相关且备受质疑的事情。由此可见，相对于外国媒体使用的丑闻这个词，法国媒体用语在语义上态度就相对中和了。

著名学者型记者Christophe Barbier发表在法国三大新闻周刊之一的L’Express的社论中，认为此事件明显会降低公众对总统执政的信任度: “从原财政部长Cahuzac受贿案，到科索沃非法移民少女Leonarda事件，再到今天的劈腿门，奥朗德执政的首个五年任期到目前已经丑闻爆棚，而对于其反对党来说，又怎么会错失良机，大肆质疑现任左翼总统的执政能力呢。”作为一份中间偏右的杂志，主编Barbier批判全世界的媒体都在跟风报道，极其有可能会为炒作助纣为虐。因此他主张自己的这份杂志是绝对不会把此次事件放在头条的，媒体也不应该抓住事件的任何一位主人公就是否侵犯私生活大作文章，因为“这不过是法国媒体恐惧威权或者是政党依赖的借口”。与此同时，他也公开表明自己的立场，认为该事件就是一个涉及总统公共形象的事件，所以媒体应该抛开这些枷锁大胆佐证，报道事实。

作为法国新闻界影响力最大的名嘴之一，政党倾向偏右的Barbier如是批判其同仁的胆怯也并非不无道理。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大部分的新闻记者都手下留情的。1月14日，一年一度的总统新年记者招待会上，来自《费加罗报》政治新闻编辑部Alain Barluet作为总统府新闻协会（Association de la presse présidentielle）主席在第二阶段的Q&A环节中带头就此事向总统开炮：“您认为Valérie Trierweiler（法国第一女友）将会继续住在总统官邸爱丽舍宫吗？”

著名娱乐性政治类综艺节目Le Petit Journal连续一周，以一连串的小短剧恶搞总统情事。这档节目一直以来就以其大胆恶搞政界人物与政治生活而蜚声海内外。节目组通过编排一些搞笑剧，一会儿吐槽总统摩托车的头盔如此笨拙，一会儿吐槽情妇作为二线女演员一夜变凤凰，片约不断。另一种吐槽模式则是以借刀杀人的方式， 通过采访或是视频截取的方式来找到足以讽刺的梗。总统新年记者招待会前日，通过访谈十余位各媒体的大牌记者来反映“劈腿门”问题纵使是媒体高度关注的议题，可是却鲜少有人自告奋勇来当出头鸟。

事件还在继续，八卦每天都有。政客绯闻对法国媒体早已司空见惯。可是，大家仍然饶有兴趣的密切关注，一方面应该还是要回归市场的驱动力。而另一方面，或许是被热爱媒体炒作的前任右翼总统萨尔科齐宠坏了。还在竞选时期就被媒体称为严肃刻板的奥朗德今天却一样深陷桃色新闻，自然是2014年送给法国媒体的一份新年大礼。经济危机、失业加重、国家财政不济、社会治安堪忧……如今的法国要说问题，张口就来。但是，跟着总统一起娱乐，烦恼总归还是可以先抛一抛的吧。

在这全民八卦的国度，遥祝大家新春佳节愉快，万事大吉！

来源: Le Point © Fred Dufour / AFP

图为奥郎德于去年十月出访南非时,与"第一女友"Valérie Trierweiler相视敬酒。